租房者的大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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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起于2018年的夏天。

去年8月20日，杭州鼎家发布一则通知，宣布公司停止运营。

至此，这家估值1.25亿元的长租公寓彻底消失，留给房东、租客和贷款平台一地鸡毛。

等到租户们反应过来，协同同样是受害者的房东们前来维权，鼎家却是早已人去楼空。

租户们不明白，自己交的租金交了，怎么就没有到房东的手里？怎么就已面对着房东强制腾房，即将露宿街头的凄惨处境？

然而，“恶”总会突破人们的认知底线。

租户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背上了一笔网络贷款。

鼎家暴雷之前，我爱我家前副总裁胡景晖在朋友圈讨论住宅租金快速上涨的问题时表示，以自如、蛋壳为代表的长租公寓运营商以高出市场价20%至40%的价格争抢房源，导致房租暴涨：

“长租公寓爆仓的危害性不亚于P2P，2018年是长租公寓的死亡之年。”

随后一语成谶。

而这，也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年中，一线城市的长租公寓开启了连续爆雷的模式。

上海寓见公寓、北京昊园恒业……一线城市的长租公寓开启了连续爆雷的模式。不到半年，朗诗、远洋等房企剥离长租公寓业务，万科、碧桂园、世联行等暂缓旗下长租公寓业务的扩张。

截至目前，已有十几家长租公寓品牌相继倒下。

这些长租公寓运营商死亡的背后，都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影子——租金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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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下半年，建设银行首个推出个人租房贷款“按居贷”，随后京东、支付宝和百度先后进入信用租房领域，不久大量资本也不出意外的涌入长租公寓市场，长租公寓C位出道迈入大众视野，并迅速走红。

到18年的7月，国内房企Top50中，已有20家开展长租公寓业务。

长租公寓本是个好东西，它又名“白领公寓”、“单身合租公寓”，是房地产市场新兴的一个行业，其运营模式一般是将业主的房屋租赁过来，进行装修改造，配齐家具家电，以单间形式出租给有需要的人士。

事实上，长租公寓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解放前的北上广杭等大城市，有很多年轻人住在长租公寓当中，其中不乏我们耳熟能详的名人，比如张爱玲就曾常住在常德公寓。解放后，随着房屋公有化，这种形式逐渐消失在时代大潮里。

长租公寓的居住环境相对较好，又着重打造社交氛围，看过《爱情公寓》影视剧的想必都不陌生，甚至有种一见如故的感受，自然而然吸引了众多年轻的租房客。

然而，当房客们沉浸于找到住房的喜悦时，却不知道自己签下的一纸合同下，隐藏着“吃人”的条款。

暴雷之日，便是一场大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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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租公寓在被资本青睐的同时，一系列支持住房租赁的政策也相继推出。

有了政策的加持，长租公寓一路高歌猛进。只不过这种前进仅仅停留在越来越多玩家进入市场，参与者马不停蹄地扩张规模，抢占市场规模的量变阶段。

“从目前来看，租赁住房看不到盈利模式。”新城控股高级副总裁欧阳捷一语道破。

“长租公寓爆仓，一定比P2P爆雷更厉害。”就在胡景晖发表该言论的同一月，杭州长租公寓鼎家宣布破产。鼎家的破产终于牵起人们对金融信贷+长租公寓模式的警觉。

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一旦沾上金融，长租公寓就变了味道。

什么叫长租公寓？

长租公寓经营模式和传统中介有很大区别，传统中介是作为连接房东和租客的纽带，最后签合同还是房东和租客，租客交的租金也是直接打给房东，并不由中介过手，房东会拿出一个月或者半个月房租作为中介费，这是租房中介的主要盈利模式。

而长租公寓中介却并不仅仅满足于赚这几千块钱的房租，为了更多盈利，他们想到了去做二房东，先交了租金从房东那里把房拿下来，装修装修，再提供些附加服务，然后以更高的价格租给真正的租客。

这样，一年下来，能比传统中介多赚几倍。举个例子：

某房东一房子月租4000块钱，传统中介呢，一般就赚一个月房租4000块的中介费。但现在，长租公寓中介不满足于只赚这4000块钱，他们做起了二房东，用4000块钱从房东那里把房拿下来，然后装修装修，提供些附加服务，再以6000块的价格租给租客，一年就多赚了2万。

直到这里，也还是一笔不错的生意。至少正义。

04

再后来，这几倍的盈利，终于填不满长租公寓运营者的欲望。

于是他们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把一些中介将信贷机构扯进来，比如51返呗、爱上街等等，中介让租客跟信贷平台签长期借款合同，让租客从信贷机构借钱交房租。

不过，这些钱既没到租客手里，也没到房东手里，而是到了长租公寓中介手里。

房客们不知道，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交好了房租，只需要按月还款给信贷平台即可。

手握住房租金的长租公寓中介也并不把钱一次性付给原房东，还是按月付房租，所以，这个过程中就有一大部分前暂时放在了中介手中。

赚了这些钱，长租公寓中介也不着急跑路，他们会继续找更多的长租公寓，像滚雪球一样做大这笔生意，获得更多利润。

这个操盘模式，乍看并没什么问题。只要租客按时还款，房东按时拿到房租就可以长期维持下去，长租公寓就名副其实。

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的长租公寓中介为抢置房源，租了过多的房子，过高的需求终于把房租哄抬上去，而真正的租客又租不起了，中介租来的房子积压在手里，自然没钱给原房东付房租，这个模式的资金链终于断裂。

到了这个时候，长租公寓的中介才愿意也不得不脱身出来，收拾细软跑路了，公寓倒闭，人去楼空，该跑路的跑路、该辞职的辞职。留下的只有，连续暴雷的长租公寓市场，收不到房租的房东，以及被赶出租房的房客。

在这过程中，长租公寓中介把转租业务变成融资手段，不再扮演传统中介的角色，而是吃差价的“二房东”， 利用信息不透明，“拆东墙补西墙”，这实质上和大部分P2P公司经营模式没有本质的区别。而P2P暴雷的传播路径就是：首先是资金链断裂，然后中介跑路，最后暴雷。

一位刚踏入上海的女性自嘲：

还没正式步入社会，就已经开始经历人生第一次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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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便是旷日持久的争执。

长租公寓中介挥挥衣袖，汗都来不及擦就跑路了。但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于是利益矛盾被转嫁到双方受害者身上。

对于房东来说，中介跑路暴雷，房租没有办法按时拿回来，损失了利益，没有得到房租，他们只能赶走“没交房租”的租客。

而租客跟长租公寓中介签了长租合同，法律上，他们应作为第三方受到保护，一个为了自身利益可以赶，一个签了合同可以留，于是，烂摊子上只剩房东与房客对峙。

房东除了去跟长租公寓中介打官司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有些厉害的房东会断水断电赶租客走，租客呢，租房合同是有效的，还要面临被赶走的处境，更委屈的是，你签了贷款合同还要按时向信贷机构还款。

可是，谁又不委屈呢？

唯一不憋屈的人已经跑了。

房东是坏人？租客是坏人？都不是。但却都是这个局的牺牲者。

金融信贷+长租公寓，一个是被资本腐蚀下的金融市场，一个是无人监管的行业盲区，租客们怕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租个房，也能碰上行业暴雷。

不过是，租房沾染上金融，租客们再小心翼翼也难逃“被收割“的命运。

如果说，P2P爆雷是一场投资的失败，那么，只为基本生存需求的租房行为，为何也成为需要房东甚至租客为”公司经营破产“埋单的业务？

“我们不过是付了个房租，又不是投资P2P，怎么也想不到会爆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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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强制腾房也只是部分，绝大部分的房东、租客，都会“好好说话”。

他们在微信上组成维权群，渴望挽回自己的损失并讨回公道。然而维权之路漫漫，每个部门似乎都无法为此次事件采取有效措施。

鼎家作为正常经营的公司，因为市场竞争导致的倒闭，不管受损失的是房东还是房客，从流程上来讲，需要自己走法院诉讼追债。

然而，西湖区人民法院因没有收到鼎家破产的申请，不接受起诉。

于是租户们拿着材料跑到西湖区经济侦察大队报案，但刑侦大队又表示：鼎家事件是经济案件，已调查该事件，但是目前立不了案。

经济纠纷不归公安管，经侦负责的罪名里又没有非法侵占他人财物和利益这条，租户们辗转多处，却依旧投诉无门，连自己的合法权益也无法受到保护。

尽管到2018年9月3日，西湖区人民法院终于接受了部分受害者的诉讼，但是截止目前，西湖区法院对该事件仍没有具体的定论。

“感觉我们被人像球一样踢来踢去，不知道该找谁帮我们解决问题。”

这是鼎家事件中一位租户的倾诉，可见维权之路的心酸与维权无门的失望。

07

最无辜的租客们，却是被伤的最深。

这一场全国范围的长租公寓暴雷后，是年轻人的一场持久的逃亡。

管它北上广还是成深杭，哪里都是留不下的故乡。毕业之后的第一次教育来自租房，这个伤够深。

任何行业，如果过度金融化、过度放杠杆，必然会造成金融风险和社会风险，最后毁灭整个行业。

共享单车如此，P2P如此，区块链如此，只是，连最古老最传统的房租租赁中介行当，也被快速金融化过度金融化了。

鼎家事件接下来的半年中，正是长租公寓行业的连续密集暴雷。

鼎家事件中，就有4000多位租户被卷入利益的漩涡，伴随着长租公寓接连倒下，还有更多的租户房东在承担着数不尽的损失，长租公寓“美好生活”的人设一夜倒塌。

一位租客呼吁：“再次呼吁政府和立法机构加强立法，保护租客和房东的合法权益。不希望再看到，有凌晨被赶出来的受害者。”

究竟是谁错了？是资本的错吗？是长租公寓运营商的错吗？是政府的错吗？

租客祈求的不过是舒适安全的生活住所，房东们也是合法的租赁行为，当租房被资本与利益裹挟，长租的美好寓意开始变质。

都有错，当我们从一个关系网中剖析原因，恐怕并不能把责任归咎于某个单一主体。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资本是不是万恶之源，尚不可知。但是，在资本的两面性中，至少应该有一种制衡机制。当过度逐利的一面放大，能够保护赖以生存的个体将不堪重负，甚至遍体鳞伤。

2019年8月2日，这篇文章还没有写完的时候，手机弹出一条蓝鲸财经的报道：杭州长租公寓“寓知音”被曝资金链断裂。

点开后，页面底部是一条来自新华社的新闻：

长租公寓成中国青年群体租房“新宠”。

这一战的难度和持久度，已经无法估计，每个租房者都会在逃亡的路上疲惫不堪，有的会选择逃离，能留下来坚守的，也只能对着一片混沌呐喊。

如何促进资本文明的一面，并制约野蛮的一面，关乎永恒之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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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一位中介深喉的讲述：长租公寓可以繁荣，也可以让上万人无家可归》，来源：90度地产，作者：苗雪艳；

[2] 《杭州长租公寓暴雷后：租客深夜被赶，房东维权无门》，来源：杭州新浪乐居，作者：Ms.鱼；

[3] 《杭州长租公寓公司鼎家破产，“金融信贷+长租公寓”模式引警醒》，来源：中国房地产报，作者：李叶；

[4] 《牛文文评长租公寓暴雷：过度金融化终将毁灭整个行业》，来源：新浪财经；

[5]《长租公寓真的爆了！杭州鼎家宣布破产，坑惨4000户租客》，来源：第一财经资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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